河圖仙壇碑
今上皇帝以特進、上卿吳公全節年七十，用其師故開府儀同三司神德張真君故事，命肖其像，使審執贊之，識以明仁殿寶而寵之。賜宴於所居崇真萬壽宮，近臣、百官咸與，大合樂以饗，盡日乃已。既拜賜，公坐於承慶之堂，召門人弟子而告之曰：吾在髫齔，志翔寥廓。稍長，學道。弱冠，從先師謁世祖皇帝，遂留不歸。五十年間，以天子之命，祀名山大川，東南兩北，轍迹咸至。一遇泉石之勝，轍仿徨不可得。而我父母被寵光，封鄉國，高年偕老。時優詔使歸爲壽，而我曾不能晨夕在側，我終身之不安者也。今老矣，爲我圖地，必我父母之塋是近，庶體魄有所依焉，則我之志也。小子識之。於是，命弟子歸饒而求之。明年，得地於安仁縣，去饒國公之墓左數百步，其山曰河圖之山。書以圖來，公嘆曰：我昔聞諸異人云，河圖，八卦也。今人所傳河圖，蓋五位相得而各有合之圖也。儒家頗駭其說，然即卦以指視先天位數，吾得金丹之旨焉。故宋江東謝公枋得，得其說而隱去。世祖力致之，在道不食數十日，而神氣益充，迫授以官，乃化去，吾受其書而藏之。今得山曰河圖，告我之兆久矣。乃命作石壇，據風氣之會，將以栖神焉。則又嘆曰：予平生以泯然無聞爲深耻。每於國家政令之得失，人才之當否，生民之利害，吉凶之先征，苟有可言者，未嘗敢以外臣自詭而不盡心焉。而恩賚之厚，際遇之久，則有非人力所能至者矣。其從子集賢待制善，竊知公之意，錄其平生之事略已成編。會善卒，公得其書而感焉，乃遺書江南以告集曰：吾蚤歲猶得見國朝睹大臣及宋之遺老，逮其中年，公卿之重，士大夫之賢且仁者，無一人吾不見焉。覽觀四方，逝者如水，知心之友，其文可以傳者，莫若清河元復初氏，而云亡亦已久矣。區區之迹，他日將何所托乎？人生不可期，相望數千里，子必爲我著《仙壇之記》，使千載之下，猶或與此乎知之，則亦故人之情也夫。乃爲次第善之所錄，以遺之云。吳氏係出太伯，爲吳子之國，子孫散處吳楚間，多以國爲氏。其在番者爲番君，番之吳皆宗番君矣。其居安仁，有龍坡居士諱嶽者，墓在桂溪前倉之曾源，其高大父也。世居壽櫟山，屋於磻石之上。故宋咸淳己巳，有泉出東楹之礎，潤液之脉理，直如貫繩，上升粱間，達乎西楹，乃生靈芝，光彩映日，久而不壞。是歲十一月七日，公生，丹光盈室，生七月而能言。其父抱膝上，因坐假寐，夢神人告之曰：高仙托體君家，塵中不能留也。四歲，能誦詩，七歲，其叔父教之，日記千言。十歲，從其兄游乎仙岩之下，慨然有遺世之意。十三歲，學道信州路貴溪縣龍虎山太上清正一宮之達觀堂，堂之尊師李君宗老嘗有異征，得公而應焉。臨川有雷空山先生者，隱居種湖之上，深明易老，以其所學著爲成書。公往師焉，他從學者莫之能及也。李君避舍，延至雷先生，而公得以專受其業，雖休沐不出。每得新瓜果之屬，必即以歸獻其親，無有曠闕。十六，度爲道士，於其傳系，則居何君恩榮之次。國朝初得江南，嗣漢三十六代張天師宗演入朝，張公留孫在行，奉敕留禁近，始賜名，上賜其後位特進開府儀同三司、玄教大宗師者也。至元十四年，作崇真宮以居之。二十四年，開府征公至京師，公辭其親，別龍坡君之墓，新墓田之舍，以行。是年得入見。二十六年，奉詔祠南嶽。二十八年，奉詔從開府遍祠嶽瀆、諸山川。二十九年，賜崇真宮於浙西，公奉詔宣諭江浙行省。三十一年，成宗皇帝自朔方還，纂大統，公從開府率其屬北迎。召見，賜公古雕玉蟠螭之環一。有旨設醮於上都壽寧宮五晝夜，公專主章奏，特敕命公每歲侍從行幸，所司給廬帳、車馬、衣服、廩餼，著爲令。元貞元年，制授公沖素崇道法師、南嶽提點。二年，奉詔祠中嶽、淮瀆、南嶽、南海。大德元年，奉詔祠後土、西嶽、河瀆、江瀆。二年，制授沖素崇道玄德法師、大都崇真萬壽宮提點。三年，大上清正一宮灾，公奉旨與近侍馳驛命江浙省臣更作之，公請與宮之人各以私財佐有司之不及。四年，命有司作三清殿及觀門、廊廡，於崇真宮設醮慶成。上齋而臨幸，賜開府及公黃金、白金重幣有差。五年，公奉旨召嗣漢三十八代張天師與材，過揚州，爲守臣禱旱，雨。至京師，爲答剌罕丞相、哈刺哈孫王禱旱，又雨。八年，公父母年皆七十，奉旨降御香於江南諸名山，賜對衣、尚尊，爲其親壽於齊老之堂。九年，作崇真觀於安仁縣，賜名曰萬壽崇真觀。十年，制授公江淮荊襄等處道教鬱提點。十一年，武宗皇帝自朔方歸纂大統，制授公玄教嗣師、總攝江淮荊襄等處道教都提點、崇文弘道玄德真人，鑄銀爲印曰「玄教嗣師之印」，視二品。封其父克己翰林學士、中順大夫。至大元年，以歲歉，禁民間酒，特敕光祿寺日有賜尊。上賜公七寶金冠，織金文之衣爲朝真之服。仁宗皇帝在東宮，所賜冠與衣貴重華異，如上所賜。公從駕至中部，中秋錫宴，上顧其貂裘弊，改賜黑貂三百以爲衣，鏤金文之錦以爲緣。二年，制授公弟子夏文泳元成文正中和真人、江淮荊襄等處道教都提點。賜銀印，視二品。三年，公奉聖旨設醮於龍虎、閣皂、句曲三山，制贈公大父鑒昭文館大學士、資善大夫，追封饒國公，謚文靖；祖妣陳氏封饒國夫人；父翰林學士克己加授榮祿大夫、大司徒、饒國公，母舒氏饒國太夫人，仍賜對衣、尚尊。有旨命公奉贊書歸鄉榮其親，因命設醮於安仁縣之崇真觀以慶成。皇慶元年，仁宗皇帝命設大醮於大都南城長春宮。公奉旨投金龍玉簡於嵩山、濟瀆。是年，敕翰林學士元明善修《龍虎山志》，著序進入，改賜崇真觀額爲崇文宮。延祐元年，公奉旨設醮於龍虎、閣皂、句曲三山，因請歸慶其父母八十之壽，對衣、尚尊之賜如初。是年，傳旨江浙行省，促公還朝。制授公弟子毛穎達正德弘仁靜一真人，嗣掌遁甲之祠事，賜銀印，視二品。四年，有旨名其鄉曰榮祿鄉，里曰具慶里，降璽書護其家。六年，饒國公之訃至上京，集賢以聞，敕翰林侍讀學士元明善著碑文，翰林學士承旨趙孟俯書字，太子詹事郭貫篆額，給傳奔喪。十一月，太夫人歿。十二月，葬父母於其縣崇德鄉之山田，作明成觀以奉祀。明年，召還京師。英宗皇帝至治元年十二月，開府張公觀化於大都崇真宮，上聞，有旨歸其喪於龍虎山，百官送諸上東門外，所過有司治辦舟車祭遺，公請歸職喪，不許，命弟子崇玄沖道明復真人陳日新、薛玄羲奉喪還。二年，制授公特進、上卿、玄教大宗師、崇文弘道玄道廣化真人、總攝江淮荊襄等處道教、知集賢院道教事，玄教大宗師。玉章一，一品銀印一，總攝道教事。二品銀印一，並授之。敕省台百司諭以傳宗之事而大護其教，用開府之志作東嶽仁聖宮於齊化門外，重修太乙延福宮。三年，大上清官又灾，公率其屬更作之。泰定元年春，長春掌教真人闕，上用公薦，以汴梁朝元宮孫公履道主之。二年，公奉旨設大醮於長春宮，又設大醮於崇真宮，護教之詔如故事。制贈饒國公光祿大夫、大司徒，謚文康。三年，奉旨設醮於龍虎、閣皂、句曲三山，奉敕葬開府張公於南山之月嶠，作仁靖觀以奉祀。四年，改造開府所建溪山真慶宮。天曆改元冬，公還自上京。明年，北迎明宗皇帝，渴見之次，賜對衣、上尊，及歸，天曆護教之詔如故事，追封故開府張公曰神德真君，敕改仁靖觀爲神德宮。至順二年，公進宋儒陸文安公九淵《語錄》，世罕知陸氏之學，是以進之。有旨設醮於長春宮，公告老，請以弟子夏文泳嗣玄教，詔留公。三年，有旨設普天大醮於長春宮，又設大醮於崇真宮。元統元年，今上皇帝即位，護教之詔如故事。仍改至元之元年，京師旱，公奉敕禱之，雨。冬，無雪，公奉敕禱之，雪。三年，公重建饒州芝山文惠觀於永平門外，遷番君之神以居之。四年，與神德宮、明成觀皆被璽書之賜。五年，畿內田有蟲蠥，執政請公禱之，三日盡除。而仙壇之成，則在六年矣。皇元初有中原，五嶽之四，在天子封內。既得宋而後，南嶽之神得而禮焉。是以世祖特命開府張公領其祠，至是屬諸公矣。長沙有故宋相趙信公葵之子淇，博學多識，尤好神仙金丹之事。有宜春李先生簡易者，故玉溪李覯諸孫，遇異人得丹道，蓋以爲遇劉海蟾而得之。淇每師問焉，未盡其旨，而李先生化去。後遇之玉山道中，始得其說。既內附，命爲湖南宣慰使，輒欲弃官行其道，憂患多故，不能如其志。公爲天子使南嶽，道過長沙，趙公見而敬焉，曰：神氣沖爽而有福德，可以授吾道。乃焚香密室，出其書以授之，則皆海蟾、玉溪之秘云。世祖嘗曰：天子當禮五嶽，而朕年高不能往。每遣近臣忠信而識察者分道祠嶽瀆、後土，戒之曰：神明之使，馬不至喘汗則善矣。蓋歸而問其所聞見，人物道里，風俗美惡，歲事豐凶，州縣得失，莫不參伍以周知疏遠之迹焉。公之連歲被命而出，每辭以爲臣不足以當大事之重，上曰：敬慎通敏，誰如卿者？遂行。他日，成宗遣祠嶽瀆，使還，顧問如世祖故事，曰：卿過郡縣有善治民者乎？對曰：臣過洛陽，太守盧摯平易無爲而民以安靖。上曰：吾憶其人。即日召拜集賢學士。公使過浙西時，故翰林學士閻公複爲按察使，老成文學，譽望甚重。公時才逾弱冠，議淪明正，閻公客之不敢忽也。後閻公居翰林，益加重焉。成宗既崩，仁宗皇帝在懷孟，未至而閻公典詔令，有狂士危言以訐閻公，事罔測。公力言諸李韓公孟，仁宗意解。及武皇即位，遂以平章政事歸老高唐，如世祖待王鹿庵磐故事。朝廷得敬大臣之體，不以口語傷賢者，則公深有以維持之也。故翰林學十吳公澄，始用董忠宣公士選薦於朝，自布衣拜翰林應奉，召至，不拜。去後又召爲國子監丞，升司業，與時宰論不合，又去。公啓於集賢貴人曰：吳先生大儒，天下士聽其去，非朝廷美事。集賢貴人聽公言，超奏吳公爲直學士，吳公雖不赴，而天下韙之。至元、大德之間，重熙累洽，大臣故也，心腹之臣，莫不與開府有深契焉。至於學問典故，從容裨補，有人所不能知。而外庭之君子，巍冠褒衣以論唐虞之治，無南北皆主於公矣。若何公榮祖、張公思立、王公毅、高公昉、賈公鈞、郝公景文、李公孟、趙公世延、曹公鼎新、敬公儼、王公約、王公士熙、韓公從益諸執政，多所諮訪。閻公複、姚公燧、盧公摯、王公構、陳公儼、劉公敏中、高公克恭、程公巨夫、趙公孟俯、張公伯純、郭公貫、元公明善、袁公桷、鄧公文原、張公養浩、李公道源、商公琦、曹公元彬、王公都中諸君子雅相友善，交游之賢，蓋不得盡記也。薦引善良，惟恐不及，憂患零落，惟恐不盡。其推轂之力，至於死生患難，經理喪具，不以恩怨異心，則尤公之所長也。公博覽群書，遍察群藝，而於道德性命之要粹如也。嘗作環樞之堂，書先天諸圖於壁，以玩心神明，有詩曰：要知顔子如愚處，正是羲皇未畫前。其所造蓋如此。故其述作，光明痛快，足以見太平之盛，而深存忠厚，於人倫有所感發。自幼至老，尤好吟咏，皆出其天性之自然，而非有所勉强。尤識爲政大體，是以開府每與廷臣議論，及奏對上前，及於儒者之事，必曰：臣留孫之弟子吳全節深知儒學，可備顧問。是以武宗、仁宗之世，嘗欲使返初服而置諸輔弼焉。道家醮設之事，是其職掌，故於科教之方無所遺闕，香火之費無所簡吝。然而朝廷耗費過重，則每曰事天以實不以文，弭灾在於修德，而禱祈特其一事爾。全真之教，叙其祖傳，有所謂《玄風慶會錄》者，大德中嘗使人譯之而莫達其意，有旨命公論定。公曰：丘真人之所以告太祖皇帝者，其大慨不過以取天下之要在乎不殺，治天下之要仙乎任賢，修身之要存乎清心寡欲，煉神致虛，則與天地相爲長久矣。譯者如其言奏之，上大感悅。不惟丘公之心事明白，而太祖皇帝聖學之淵，微亦從可窺其萬一，是以君子深有慨於公之言也。公之執親喪也，自奔喪至家，水漿饘粥僅足以延息，涕泗滂沱，繼以血衂。喪葬之後，力之所得爲者，無不盡其力焉。山田之域，伐石江濱，山爲洞穴，掘泉下錮，深文高厚。葬之日，郡守王公都中親助喪事，送葬者連數郡，車馬畢至。時方寒，雨濘淖載途，一夕北風結凍，堅冰在地，行者無苦，人以爲孝思所感也。明成觀有著存閣者，以致其嚴祀之意。方外之士感其孝思，知慎其親之存歿，自此始矣。其事開府也，先意承志，周思廣慮，所以事朝廷、尚道教，無絲毫有所違咈。開府泰然委之而不疑，確然信之而不惑，所以能有立於聖世者，非惟運數州然，而其誠心相孚，亦有以致之也。其葬開府於南山也，饒、信、撫三郡守將以其官屬會葬。江南諸名山之主者，皆來竣事，伐石題名而退。擇卜之慎，營繕之勞，工力之博，賓客之盛，東南數十年間未有能仿佛其萬一者。公之盡力於其師，與所以奉其親無二矣。久之，作南山諸詩，沉鬱哀慕，識者讀而感焉。東南道教之事，大體已定於開府之世，而艱難險阻，不無時見於所遭，裨補扶持，彌縫其闕，使夫羽衣黃冠之士，得安其食飲於山林之間，而不知公之心力之罄多矣。公之宗係別居於達觀堂者，尊顯獨隆於他支，封真人者凡數十人，奉被璽書，主宮觀者尤不可勝紀，其姓名別有述。公平生畫像之贊，及大父母、父母與其身之所奉被贊書及諸堂室記頌，皆一時名筆，別類爲書，曰《天爵堂類編》，並其所爲詩文曰《看雲錄》者，通若干卷。集賢直學士揭傒斯奉旨作序，以傳於世。皇上即位之初，親御翰墨，書「閑閑看雲」四大字，題曰「賜吳上卿」，識以明仁殿寶，敕御史中丞馬祖常、太常歐陽玄爲之贊。至元六年九月初一日，大駕自上京還，次懷來，燕坐幄殿，集賢大學士不答失利等以上卿之言入奏曰：御書四大字，臣全節既刻諸樂石，又模勒於文梓，爲四巨榜，塗以黃金，周以雲龍之飾，以其二賜崇文宮閣而庋之，請賜名曰龍章寶閣。義以其賜達觀堂。先朝嘗賜玉璞，命攻玉之工，擬太上說經之像，刻數年而後成，請以歸之達觀閣而祠之，請賜名曰玉像之閣，而御書二榜揭諸其上矣。有敕命臣集爲之記，而文惠觀、河圖仙壇，並命臣集銘之。臣集先已記仙壇之記如右，謹再拜稽首，奉詔而爲之著銘曰：
嶷乎茲山，厥名河圖，地辟天開，孰究始初。則圖示卦，庶聖歷述，山藏無聞，傳者《周易》。易老之通，同原殊宗，或隱或彰，閟在道宮。有崇丹丘，仙壇是作，玄契夙符，龜筮從若。門人弟子，作之三年，天子致問，有貴其同。清靜佐理，啓自神德，維帝外臣，歷世無歝。在今宗師，有爲有文，孝親敬師，致忠於君。寵光道家，冠代邁古，白髮蒼顔，長侍帝所。遺老故臣，沛然從游，紀德論交，金石不渝。量弘智周，用世何有，却而不居，有相其道。天子聖明，昭惠老成，龍章鳳書，玉質金聲。有懷故鄉，有棟有宇，神明攸居，山木翬舉。盛德孔容，象其粹沖，聿嚴敬共，以報顯融。有嘉豐草，呦呦鳴鹿，天降甘露，灌濯神穀。維昔廣成，宅乎空同，千歲不衰，穆其清風。肅肅吾壇，圓方平直，奇耦參兩，俯仰有則。修名度方，天子命之，刻詞孔貞，來者敬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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